保罗-肯尼迪再论大国兴衰：中国崛起是大趋势

　　保罗-肯尼迪: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和国际战略学家。1983年，肯尼迪被美国耶鲁大学聘为教授，并入选英国皇家历史学会，现为耶鲁大学国际安全战略研究中心主任。他的《英国海上霸权的兴衰》、《英德对抗之缘起》、《人类议会》等著作在西方影响很大。《大国的兴衰》一书使得保罗-肯尼迪的大战略理论震动世界。

　　20年前，保罗-肯尼迪的著作《大国的兴衰：1500—2000年的经济变化和军事冲突》一书震动世界。当时，甚至有媒体这样写道：“美国国务卿乔治-舒尔茨将开始亚洲六国之行，以此反驳肯尼迪提出的美国正在衰落的观点。”也有媒体称肯尼迪是近二三十年来最负盛名的国际关系史和战略史学家。近日，《环球时报》记者驱车来到美丽的耶鲁大学，对肯尼迪教授进行了独家专访。

　　培养美国人的大战略眼光

　　环球时报：听说您最近在耶鲁开设了一个大战略项目，能否简单地介绍一下？

　　肯尼迪：目前我在耶鲁大学国际安全战略研究中心主持了一个特别课程———“大战略”，参加授课的特别小组成员一共有三位战略专家。该课程给不同专业的学生介绍国际事务，目的是培养未来的领导人如何用长远的、大战略的视野来观察与思考问题。课程涉及中国的《孙子兵法》以及希腊罗马时期的战争故事，对俾斯麦、老罗斯福、丘吉尔、基辛格等重要历史人物及其遗产进行挖掘剖析，将人类的古今历史进行逻辑分类，给学生展现一幅宏大的历史画面，在此基础上，培养学生对过去、现在与未来进行战略性思考。此外，我还应邀在美国国防大学等地为短期将军班授课，培养各界领导人的国际战略视野。

　　预言基本上得到了验证

　　环球时报：当年您在《大国的兴衰》那本书中提出了许多新的观点，在世界范围影响巨大，还引起了不小的争议。现在您如何看待这些观点？这些观点有没有必要进行修正？

　　肯尼迪：2008年是我的《大国的兴衰》一书出版20周年。在这本书中，我谈论的历史时间跨度是1500年到2000年。其中，80%讲的是历史，只有后面几章讲到了世界的现状与未来，特别是对5个主要大国和地区的未来走向进行了大胆预测，正是后面这几章的内容引起了世人的极大兴趣。

　　20年后的今天，可以说，我原来预测的中国崛起并没有任何错误，中国已经崛起，中国仍在崛起，未来的中国将在世界上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对欧洲和欧盟的预测也没有变，欧洲仍主要是个庞大的文化与经济联盟，在外交政策上时常出现混乱，因为它目前仍是一些国家的集合体。对苏联，我当时预测到它已经陷入严重危机，并有可能解体，现在确实已经解体了，而且仍面临许多问题。另外我做出预测的两大问题，第一个是关于日本，许多专家20年前都过高估计了日本，认为它会保持35年不停顿的高速发展。但在20世纪90年代却突然出现了转折。因此，我可以对有关日本这部分的预测做出一点修正。第二个是最有争议的部分，就是关于对美国的预测。我当时讲，美国在世界上是一个庞大的帝国，但是存在着军事过度扩张的问题，其国际影响可能由于帝国过度扩张而相对衰落。一些保守派民族主义者说，你完全错了，美国仍是世界第一，美国仍很强大，美国仍控制着21世纪。也有人说，看到美国面临的现实问题，在伊拉克、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等地的处境、预算赤字，你当时的预测也许对了。

　　我个人认为，最大的问题是，他们认为我在谈论未来一年或未来五年的事情，但如果判断一个国家的兴衰，那是50年、100年、甚至150年的一种大趋势。例如，当人们问我，“中国已经崛起成为一个世界大国了吗？”我的回答是，是的，中国已经崛起，但中国仍在崛起。中国作为一个世界大国，从20年、50年的长周期来看，崛起是一种大趋势，我们谈论的是一个长期的战略态势。人们之所以说我判断错误，是因为他们以为我认为美国会立即衰落甚至崩溃。事实上，美国的衰落也不是今天的现实情况，但是美国过度扩张导致一系列严重问题，如果过度扩张、面临诸多问题的情况继续下去，10年、50年，或者更多年之后，美国必将变得相对衰落，但不会是完全崩溃。

　　美国领导人需要特别小心

　　环球时报：以大战略的视角，您如何看待目前及未来的全球国际战略格局？

　　肯尼迪：我观察这个问题是从两个水平与两个领域来着眼的。从大战略的角度来看，传统的国际战略格局，主要是民族国家之间的战略格局，英国、法国、中国、巴西，都是民族国家。即使当这些国家遭遇到来自日本帝国与纳粹德国的巨大挑战时，也是一些民族国家对另外一些民族国家的挑战。今天，我们仍有一些民族国家之间的国际战略格局。

　　但另一方面，在第二个水平与领域，就不是关于民族国家的问题，而且处理起来很不容易。这些是全球性的跨越边界的力量与趋势，例如国际资本的流动资金时刻都在全球流动着。当你晚上离开华尔街回到家时，股市仍在日本东京、中国上海开盘，交易总是在世界各地不间断地进行着。再如，网络的发展十分迅速，但政府难以控制，国际恐怖主义也在利用网络，实施网络恐怖袭击。这些都是一种不被国家控制的力量。将来的领导人要面临非传统安全问题的挑战，也可能要面临全球环境与金融危机。如果美国美元体系崩溃，中国会受何种影响、如何应对？人们常说各国之间可以互利互惠，这当然不错，但同时又相互严重影响。可以说，国际体系更加复杂了。

　　环球时报：您如何评价美国未来的国际地位？

　　肯尼迪：未来的美国领导人需要特别小心，优先考虑的是我在《大国的兴衰》最后一章里讲到的问题。的确，从长远来看，美国仍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但与以往50年具有压倒一切的超级大国优势相比，美国会出现相对衰落，也许中国、印度、俄罗斯、欧洲任何一家会发挥更大影响。那么究竟应该如何处理、应对这种局面？相对衰落给美国领导人的挑战是，需要设法处理这一局面，避免使这种衰落更为容易、导致危机。有些领导人就在给国家带来更多的麻烦，有些领导人则表现出相当小心、明智，处理得当，以保持美国的国际优势。作为国家领导人就像打牌一样，每人手中都有各不相同的牌，就看你是明智地出牌，还是愚蠢地出牌。如果历史上一些大战略家现在还在世的话，如果他们了解到布什总统现在的一系列政策举措的话，他们可能会认为布什的政策并不明智，甚至是很糟糕的战略，他们会说，你需要改变一下战略，你可以做四五个策略调整。这样做的话，美国可能会更加强大，会仍是世界第一，否则，愚蠢的政策会加速美国的衰落。

　　美国无法阻止俄中印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环球时报：您如何看待国际大三角战略格局？

　　肯尼迪：现在是多极化的世界。二战后我们进入过美苏占主导的两极世界，后来基辛格提出“大三角”概念。苏联解体后，中国决定其政策优先是不与美国发生争论，同时设法保持经济增长。美国被认为是唯一军事大国，中国则集中于经济建设。由于中国、印度都在建立新的军事力量与武器系统，现在亚洲军事上无疑在崛起。由于普京推行的政策，俄罗斯在恢复军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会对美国说，你们不再是单极世界了。

　　要看到，至少有三个国家，美国拿他们是没有什么办法的。美国不能阻止俄罗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也不能阻止中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同样也难以阻止印度。所以，至少有这三个国家可以不听美国支配，可以独立行事，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再是单极世界了，而是在转向多极化世界。这是为什么美国人喜欢基辛格而不喜欢布什，因为基辛格在其大外交思想里提出，美国应该妥善处理与中国、俄罗斯、印度、北约等各方面的关系，他已经提出了多极化的概念。现在美国不知道如何应对穆斯林世界，结果导致一系列问题的产生。我认为，1990年单极世界只是一个很短暂的历史瞬间，未来将转向更加复杂的多极世界，如何寻找大国平衡将重新受到重视。我对中国崛起持积极观点，由于有许多经济利益，中美应该避免争论。从历史上看，崛起中的大国，既有成功的战略也有失败的战略。中国领导人很聪明，不愿意与美国争论，乐与邻国结盟，不树敌，这点很高明。只要你聪明，没有敌人，中国经济的崛起进程就会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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