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被看,也想看人被看
流行文化和电视自诞生以来,就被指控是可憎又盲目的偷窥狂,是群众心灵以一种足以让人被催眠的强度,被投射回自身的疯狂表现。因此,窥视文化就是:一群失去联结、彼此陌生的观众,蜷缩在自己的黑暗住所,不安地等待“真相时刻”。虽然真人秀节目确实有各种问题,我对“偷窥狂国家”这个概念──即充满贪婪与痴迷变态狂的国家却有意见。我们不是偷窥狂。我们观看的对象是自愿参加节目的人(除了孩子)。没人在上真人秀或脱口秀节目时,选择对自己的情绪保持缄默。我们希望节目参加者大声把话说出口,他们应该也会希望自己能大胆说出来。那不是偷窥狂。那是窥视文化,人们想被看、想看人被看的一种文化,它几乎遍及我们所做的一切。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被窥视文化吸引。我爱看真人秀节目特有的狗血剧情和情绪爆点。我除了观看节目,也跟大多数人一样,会好奇如果自己参加节目,会有什么表现。在纳什维尔的真人秀年会,有个制作公司刚好在帮探索频道的节目试镜,我决定试试运气。我很搞笑,长得一副还过得去的长相。霍尔为什么不上真人秀节目呢?探险频道的节目内容和野外生存有关。嘿,我会露营,也会划船。虽然住在都市,但我喜爱大自然。这对我来说真是完美。我决定填写试镜申请表。那张表上列了一堆问题。他们想知道我住哪里。嗯,多伦多可能不是好答案,美国观众想看美国人参加。还有,他们如果知道我是加拿大人,可能会认为我有特殊优势,因为我们冬天不怕冷,还有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学习如何赤手空拳地猎麋鹿。于是我写下父母在美国马里兰州的地址。下一个问题:职业。麻烦又来了,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作家或记者,可能不会要我,他们会知道我别有用心。但如果我随便乱编,他们又可能会察觉,我决定空着不写。下一个问题,野外经验。他们想找会急流泛舟的人?还是爱喝健怡可乐、到便利店买东西、开多功能休旅车的人?我是不是该把自己形容成城市弱鸡般的书呆子,如果不带戴维·塞德里(David Sedaris )的有声书或18 种处方药就出不了门?我决定走中间路线,并且说实话:都市人,是的,爱书的知识分子,没错,但同时具有适度的野营能力及在荒林划独木舟的经验,虽然我从来没打过猎,也没有在野外待超过一星期。
我终于把申请表交出去了。坐在接待桌前的年轻女子仔细检查我的表格。“希望你别介意,”我说,“但是以决定谁能参加试镜的把关者来说,你似乎有点年轻。”结果她只是个实习生。如果我达到某些标准,她会把我带到下一个房间,然后他们会在摄影机前问我一些问题。我的心脏快跳出来了。女孩一路往下看我的申请表。她刚才是不是有提到“摄影机”?我离全国性的电视节目只隔了一个房间。“你没填职业栏。”她注意到。“我是……呃──”对于自己是什么,我很不会说谎。“我是……我不确定该怎么写。”我说。“你有工作吗?”她试着帮忙。“不……”我说,“不完全算。”“所以你是无业游民啰?”无业游民。我不喜欢这个字听起来的感觉。参加真人秀节目的人有仓储经理、军人招募员、有氧舞蹈教练,有时候会有家庭主妇和大学生。但是没工作的人?他们可不符合资格。“我有工作,”我很快地回答。“我是作家。”她皱起眉头。作家?我写短篇故事,还有小说。小说,你知道吗,编故事?好,她开心地说。她把我的表格放到一堆申请表最上面。“我会把你的申请表交给我老板。”她跟我保证。“但是那个呢?”我指指她身后的门。“现阶段还不需要。”
我回到家后,一丝失望在心底挥之不去。我可以看到自己的申请表被丢进一堆其他表格中,可能连归档都省了,直接当成回收纸处理。所以我加入了“RealityWanted.com ”的会员。这个网站每天提供各种真人秀节目征求试镜的消息,我可以申请参加。我每天很认真地查看可能的机会,但好像没有太多节目想找中产阶级、30 多岁、已婚、住加拿大、有3岁孩子的犹太裔作家。我不需要去勒戒所(至少还不用),还没胖到能上任何关于肥胖的节目(至少还没那么胖),我没离婚(至少还没,我太太可能会加这一句)。我不会跳舞、唱歌,也没任何才艺好到能上《美国达人》(America’s Got Talent )。我找到少数几个可能的机会,最后却永远有问题:有个叫作《新造的你》(A New You)的新节目在找“想成为摇滚乐明星的会计师”以及“想成为赛车选手的家庭主妇”。这应该很适合我:想成为真人秀明星的作家,听起来如何?啊,但是他们只接受住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人申请。美国广播公司的《换妻》(Wife Swap)在找“有全职奶爸的家庭”。酷!我可以当全职奶爸。我整天待在家,而且我是奶爸,不是吗?但是下面的小字说明我的孩子必须年满6岁。我的女儿,原本能让我能一夕成名的门票,结果成了绊脚石。
或许在自己国家,我的运气会好一点。我问了在加拿大多伦多电视圈工作的几个朋友(是的,加拿大有电视圈)。结果加拿大真的有不少真人秀节目,电视台为满足政府对自制内容比例的要求,大量抄袭美国及其他国家的真人秀节目来降低制片成本。(感谢你啊,渥太华政府!)有人告诉我,有家制作公司的节目是关于已婚男子和岳母的关系。太完美了!说岳母和我之间有过几次争执,就像大家都知道我话很多一样。制作公司会爱死我们!我们彼此看不顺眼!不过后来发现太太或女儿也得参加。我跟老婆大人提起这件事。她说:“你疯了吗?”我想她的回答是不行。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参加真人秀节目的好人选。我又打电话给坦拉·巴辛纳斯,杰出的试镜总监,听听她的意见。她说我婚姻太幸福、人太正常、家境太好但又没那么好;太有名却又不是超级有名。她问我愿不愿意在电视上表露情绪,真正的开诚布公,她告诉我:“如果参加者无法开放,表达真实情绪,节目就会很无聊,因为你看不到眼泪,看不到恐惧,看不到迟疑。”
好吧,我懂了。基本上我属于中间人士,会制作出“无聊”节目的那种人。纯为好玩,坦拉表示可以帮我安排几个试镜机会。但是她强调,要我别抱太大的希望。
我决定婉谢她的好意。这不过就是个大谎言嘛,我告诉自己。虽然真人秀节目是电视的主流节目,但是真正上电视的“普通”参加者,人数还是很少,只占整个北美洲人口的一丁点而已。一小撮人得以在摄影机前出现,而几百万名观众仍然待在家里,在黑暗中,继续做着自从电视诞生以来我们一直在做的事:被动地看着电视。“人人都有尝试机会”的说法,“人人都有15 分钟在电视上出名”的说法,跟20 年前的情况一样,不过是个白日梦。“你会出名”,这是为懒人和自满者编造的谎言。现在你不用努力工作、投入每一分心力才能够完成明星梦。你只要翻下床,打个电话说:“嘿,我是餐厅的油炸师傅,我很瘦而且很搞笑,我看起来就跟吉立根一个样,很显然我是《真正的梦幻岛》的最佳人选。听起来如何?我可以上你的节目吗?拜托?可以吗?”
文字来源:[加拿大]霍尔·涅兹维奇著作《我爱偷窥:为何我们爱上自我暴露和窥视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