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你的观点很新鲜,能否举个具体的例子?
朱双一:好吧。像原籍台湾苗栗的林海音,在北京生活26年,于30岁时回到台湾,并在台湾度过她的后大半生。由于青少年的一段最宝贵时间在北京,她的作品中北京相关题材占了相当的部分。她一方面写出了五方杂处,充满历史韵味,在热闹繁华中仍保持着古朴淳厚基调的北京民俗风情,同时也刻画了北京人的性格特征,如没落的旗人谨守传统道德的底线,维护其人格尊严。而北京城南冬阳下驮着煤炭缓慢行走着的骆驼队,给童年林海音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骆驼作为中国北方文化厚重、沉稳的象征,成为林海音笔下一景。
然而,也许因为林海音本是台湾客家人,回到台湾后,也就能比一些外省籍作家更快地融入台湾本地社会中。很快地,她的部分作品就有了台湾地域文化色泽,甚至很快就抓住了台湾荟萃全国各地域文化的特点。写于1957年的《蟹壳黄》是一篇很短的小说,却写出了台湾融汇多元地域文化的特征,十分精彩。一位年轻的广东客家人开了一间早餐店,取名“家乡馆”,店里卖的是“油酥蟹壳黄”,老板又姓黄,个性憨直、急躁,遂被取外号“蟹壳黄”。最早受雇的伙计长着一个长鼻子,操着“地道的北平口气”,做事总是慢条斯理,年纪虽比老板大一倍,却不时遭老板的骂,而且越被骂越来拗劲,反骂老板“蟹壳黄!属螃蟹的,横爬!”原来他是顾剧团解散下来的,让作者感叹“他在豆浆店里也走的是台步呀”。过几天,店里新来了做小笼包子的山东大汉,个子大,劲头足,不怕热不怕累,拍打十几斤重的面团,就像一个白胖女人的肉体在挨揍。很快三个人起了矛盾,蟹壳黄骂北方人没出息,山东“老乡”立即表示异议:“可不能一概而论呀!”长鼻子更回骂以“南蛮子”、“娘儿们刀尺”。两个月后,三人“合作”终于解散。
接替的“碎麻子”是上海人,做着道道地地的生煎包子,确是好手艺,但他不但不听老板的指挥,而且还要反过来压蟹壳黄一头。广东人说官话笨嘴拙舌的;碎麻子直接用上海话数叨,又顺嘴又俐落,总是占上风。没几天蟹壳黄又恢复到一人店了。
不就家乡馆来了一位本地女孩阿娇,“很乖巧,做事相当俐落,瞇缝眼,却总是笑意盎然”。起先女孩子腼腆些,渐渐的,阿娇不听蟹壳黄支使了,甚至噘着嘴瞪他,骂他“污秽鬼”,但是她把事情都做了。下午清闲时,阿娇嘴里哼着歌,蟹壳黄在看晚报,后来阿娇教蟹壳黄唱宜兰民谣,再后来发现这位闽南人的林姓姑娘替蟹壳黄熨衣服。终于店门口贴出了黄林喜事的布告,办喜事时,来客中发现了几张熟面孔,碎麻子、山东老乡都是满面笑容、一团和气,长鼻子更是笑呵呵的。
这篇小说写出了50年初不同的地域文化汇聚到台湾岛上时,它们之间避免不了的某种程度的摩擦和碰撞,然而它们并没有水火不容的矛盾和冲突。归根结底,不同地域的人有着不同的性格和习惯,却都有着中国人共同的宽厚和善的秉性,他们能够求同存异地在这片土地上共同生活,并靠自己的劳动获得幸福的未来。
[责任编辑:段雯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