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在大陆读书的那些日子

　　曾经听到有人说，为学生安排大学宿舍的那个人很了不起，因为他们无心的一个安排，就能决定住在这间宿舍里的人彼此拥有共同的四年大学寝室记忆，甚至决定了某个人一生最要好的朋友是谁。

　　在华侨大学报到的第一天，我背着我的小红背包牵着妈妈的手满园子里乱转，那时觉得这座校园是那么得大，似乎放开妈妈的手，我就能随着青石路上的人群被冲散在时间的洪流中。谁也想不到四年的时间我能把相距最远的18号楼通往36号楼的那条路来回走了几百次，然后在每个午后的睡眼惺忪中飞奔到教学楼等待着上课钟响。

　　领宿舍时是在12号楼的境外生社区中心，那时候的社区中心尚未翻修，小小的等候几买了人，队伍蔓延到摊点的人潮中，而值班的学长姐不厌其烦地替我们答疑，并领着我们接下那把即将乘载四年回忆的钥匙。这一切的一切对我这个即将迎接人生第一次着集体宿舍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新鲜，我一会儿打量着身边的学长姐，一会儿朝队伍前头安排宿舍的大妈张望。当好不容易轮到我时，大妈问我：“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其中一个是在18号楼的109，另一个女孩也是台北的，她已经领了钥匙了，如果你想跟她住，我就把你安排进去。”我点了点头便接下那把钥匙。

　　走到宿舍的途中，我想象过无数次与室友第一次打照面时的情景，或许是一个招呼说着：“嘿！我也是台湾人！”又或许是一个来自老乡的拥抱，一边庆幸室友也是来自台湾的女孩，一边又有些难过，可惜没有机会与大陆同学同住一个寝室。踏入寝室那一刻，迎面扑来的闽南特有的潮湿气息，带着些微霉味儿像是陈年梅雨在角落沉积等待着我们的到来，微醺的午后，空无一人的寝室，大大小小的行李堆积在床边，我想，这个“暂时的家”虽然不大，但也足够温馨了。

　　内务整理得差不多时，我终于见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室友，与电视剧中表现得不同，没有特别的背景音乐，也没有寒暄与客套，我站在妈妈身边对着她们一家人笑笑，忘了自我介绍的彼此互相说了句“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临走前，妈妈才提醒我主动去加新室友的微信跟电话。

　　我的室友薇薇是台北女孩却总被人当成“老广东”，她从小学就随着经商的父亲来到东莞，在广东话与普通话的夹杂的环境中成长，讲不出流利广东话，但也听得懂七七八八了。令我们感到惊喜的是，我们两个来自台湾的女孩都不会说台湾语，听懂一半猜一半，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身边的香港朋友笑说我俩是“假台湾人”。

　　初识时的腼腆与客套，请、谢谢、对不起这几个字眼时不时横更在我们的对话当中担当了我们对话中的起、承、转、合，现在让我们回想起来，也不知道当初这么客气的我们如何走到放荡不羁豪爽潇洒的这一天。大学第一次卧谈是因为室友与高中男朋友闹矛盾，我俩躺在各自的小床上，我听着她天南海北扯着高中校园的种种，那些离我遥远又神秘的台商圈与台商子女学校，以及印象中夜晚总是灯红酒绿的东莞在她的讲述中如何变得诗情画意，眼前的“大陆通”一点一滴展示给我一个不断变化的大陆，聊两岸的发展变化与城市面貌也成为了未来四年深夜卧谈的标配。

　　18号楼位处莲园最偏僻的角落，每天早晨总能被门外篮球场的吆喝声给吵醒，缺乏阳光照射的寝室常年带着属于沿海地带特有的霉味儿，但它最大的好处莫过于离教学楼近，跨越篮球场就能直达经管楼。而我悄悄喜欢的大高个住在36号楼，恰好是紫荆园最靠后的一栋楼，虽然距离教学楼很远，总要提前起床，好处是只需要多走几步路就能直达学生街。最远的两栋楼连成的小径乘载着许多与梦想、勇气相关的话题，大一时的我们话题中不变的主旋律就是高考、教改以及命运的阴错阳差顺带感叹一下自己的怀才不遇，到真正毕业时才意识到，哪来这么多一不小心或是发挥失常呢？当时大家话语中较量的不过就是对过往生活的怀恋与不甘，在语气的拉锯中用自己的家乡风采与曾经的光辉去搏感情。

　　在高考的语境中，我无疑是个局外人，但每当一群人跟我聊起高 考时总会好奇台湾的教育方式与教育制度，那时的我沉浸在自己无端的悲伤中，因为一心想去北方的我在通过了南开大学与中国传媒大学的初试后遭到家人的极力反对，果断放弃推荐录取台湾大学与申请资格、放弃准备面试跟备审资料，当时的我一心想离开这个孤绝的海岛，渴望去触碰更加多元更加广大的世界。报考学校与申请大陆院校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完成的，缺乏沟通也拒绝与家人沟通的我像是叛逆期迟来一般，用自己的行动去做无声的抗争。然而僵持的过程错过了去北方面试的机会，家人拒绝替身无分文的我出机票费，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抗议，吃晚餐时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所有的骄傲与自信都在那一剎那溃堤，我想我是没有学校，只能重考了。按照约定参加台湾的指定科目考试（联考）的隔天就收到了华侨大学的入学奖学金与录取通知书，这一切的曲折与艰辛我都从未与任何人诉说，当别人准备学测时，我自己一个人捏着一把五十块钱的铜板站在教官室门口的公共电话前等着那头的招生办回答我的问题，寄材料时也是等到家里没人在家时自己走到村里的邮局中悄悄寄出。一个多月以来一直在等待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复，但愿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能苦尽甘来。

　　那时候的我太在意别人的看法，身旁的亲朋好友都不支持我去大陆读大学，而我的一意孤行也没有换得家里人的尊重与赞赏，每天只有无尽的争吵与冷战，祖母不时泪眼婆娑欲言又止看着我，而我只想飞快逃离那双将我禁锢在舒适圈中的双眼。我很明白，在成长道路中，家人的阻拦大多是出于“爱”，然而很多时候这样的爱会绑架了孩子的自我，渐渐地会使自己失去改变的勇气。我相信短时间内我不会后悔，但是当有一天我长大了，我想选择自己的人生，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我可能再也没有勇气承担改变后的风险。我对自己说：“现在还这么年轻，失败了就失败了吧！”

　　往事历历在目，相比起高考一试定终身，台湾学生有更多元的选择，当时的大学博览会上除了台湾本地的大学，还有少部分来自港澳跟大陆的高校，或许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北京清华的朋友无形中给予了我勇气，使得我想走出小小的台湾去接触更多我从未深入了解过的人。总在朋友发问以后让我陷入深思，如果当时的我尽早与家人沟通，最后如愿进了北方的院校，会不会今天就没法在这跟这群可爱的小伙伴聊天了？会不会我就遇不到这么好的室友了？每当串门后被班上的小伙伴们送回自己寝室，走在华园的林荫下，我总不自觉地希望这段路能够再长一些。

　　短暂的一学期结束了我跟薇薇在18号楼的日子，我们也由原本的全然陌生变得熟识起来，在街上打招呼时也会大大方方地跑过去喊：“室友！”而她也会回敬我同样一声招呼，久而久之我们用“室友”取代了名字，到后来院里的境学生都知道我跟她是室友关系。我们都不喜欢回寝室，除了贪恋与朋友相处谈天的日子，其次就是那间永远照不到阳光的寝室总让我们觉得彼此闻起来就像两朵会移动的蘑菇。申请换宿舍是在大一上的末尾，期末考前我们就顺利地换到了17号楼的406，与自己院系的学生同住在一个小院子内，从此开追了院内串门的睡衣卧谈会。

　　我们成功地把二人宿变成了三人宿、四人宿，最高纪录大概是六人宿，聚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成定期聚会，有时是下午茶聚、有时是考前复习聚，还有点心分享聚以及我们乐此不疲的夜聊分享会，我们将平淡无奇的大学宿舍生活过得多采多姿。每个夜晚当别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我们是一群生龙活虎的“夜猫子”在宿舍上窜下跳，话题包括大江南北上天下海，甚至一不小心就“开了夜车”，那是平时不参加社团活动的我第一次在大学利找到“组织”的温暖。我不太喜欢参加社团活动，因为总觉得社团活动打着“共同爱好”的名义，实际上可能行使着学校赋予的莫名权力，当需要集体时就将集体荣誉感搬出来创造一个家的温暖假象，实际上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盘散沙各有私利。所以我打从心底觉得宿舍是大学中最温暖也最令人放心说话的场所。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成为一个小团体，在宿舍检查时偷偷把违章电器藏起来，等老师一走我们就开始大煲特煲，我们的寝室总是充满着各式各样的菜香味儿与大家的欢笑声。后来漪婷、漪彤、Linda、洺嘉、宜珍总时不时来夜聊，我跟薇薇见证了其他室友间的相互嫌弃，然后在调侃声中做白日梦。我们的白日梦还包括不小心嫁个富豪一夕暴富、不小心中了彩票头奖、路上捡到了一个富豪的包然后被奖励一个亿。我们还曾经肩并着肩思考一晚上，如果中了一个亿，我们到底要怎么花。当然也有些不那么实际不那么乡土的白日梦，比方说走在上课路上被帅哥搭讪，然后被帅哥穷追猛打追到手以后还要故作矜持拒绝他……以及考试时候明明都不会写，却靠着独有的天赋洋洋洒洒虚构了一张卷子的小说而获得茅盾文学奖，或是莫名其妙走在路上被哈佛录取了……但往往在拿到奖学金后就将这一切的白日梦旺得一干二净，等到月底的时候脑袋才又浮现这些虚无的梦。但其实决大部分不正经的内容也包含了我们所有人的理想，在“开夜车”的过程中我们还大胆谈对婚前性行为的看法还有不愿做个家庭主妇的理由，充斥着女权的味道实际上我们比谁都更柔软，男朋友一呼唤我们便能忘记前夜如何痛批社会上那些不长进并以家庭为一切的黄脸婆们……

　　其实406与大部分大学寝室一样不是特别完美，它冬天的时候会因为用水人数过多而没有半点凉水，导致洗澡水超级超级烫，也会因为深夜楼道有人穿着高跟鞋疾行而过而显得阴森恐怖，当然还有每个梅雨季节寄生在衣服上不知名的虫子，以及时不时要报修花洒和门把然后惨遭阿叔的无情拒绝。但它装载着我们几个人关于青春的一切记忆，那些不着边际的梦想还有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白日梦，未完成的恋爱还有根本触碰不到的理想，以及延伸到认真踏实的未来规划还有各种各样毕业后的约定，假日的简易厨房还有充满烟火气息的摆设，曾经餐桌上的欢声笑语还有期末抱着书本不服输的精神。它既可以是厨房也可以是会客室，拍片时充当片场还有访问间，期末时变身通宵复习室还自带学霸专场的光环。虽是陋室，却无限包容。

　　夜聊的日子一去不返，与406短暂的缘分也就三年，但这个地方短暂储存了我们几个人搁置的青春，变成了记忆中最温暖的场所，一切回忆的背景都是那个挤挤乱乱吵吵嚷嚷的小房间。我相信406的精神将会被传承，将有其他人继续做梦、继续奋斗，而我们因为相聚而成的情谊将会延续一辈子，成为青春记忆中最独特的章节。

　　作者：刘修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