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尽管贫富差距发达国家也有,但一旦政府行政高度透明,就再没有人拿政府多吃多占说事,剩下的事情,更自由一点还是更公平一点,全是老百姓自己要决定的事情了。
所以说改革的动力在哪儿?就在于不改革的话政府自己也越来越不合算了。
记:有媒体曾经报道,有位专家在给官员授课的时候建议过征收房产税和遗产税,一位领导当场说:“征收什么遗产税?刚刚有点财产就征收遗产税?”阻力似乎无处不在。
华:阻力存在于我们所有人中间。一旦征收直接税,很多官员的财产收入就暴露出来了,而且征直接税是从人家口袋里拿钱,民众就有更强的动力来监督你的开销。所以公权力本身对直接税就不感冒。再加上老百姓也不太喜欢,只要没直接收到我头上就行。至于你说的那些好处,我哪知道你会不会兑现。那么多事情取决于好多个环节,都能落实吗?都能兑现吗?是真的吗?这又迎合了权贵,本来他们就很不愿意,一看大家都反对,多好啊。
我们天天骂既得利益,既得利益者到底是谁
记:我记得在2012年9月召开的第二次莫干山会议上,你一直在提问参会者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天天骂既得利益,既得利益者到底是谁?”
华:我当时问这个话,意思是不要简单地把既得利益者以为是“你的敌人”。实际上,既得利益者在我们身边,甚至包括我们自己,这时候你才能看到改革的复杂性。中国人的思维还是过去的革命思维,所有问题归结到一个敌人身上去——他坏,把他的问题解决了就解决了。错,既得利益正是在我们自己身上。难,就难在这个地方。一调整利益就调整到我们自己头上了。
记:我记得有个青年学者的回答是:“反正我没有既得利益,我不知道谁是既得利益者。”
华:就他个人而言,有可能是这样。但问题是,社会的复杂性在于,利益是相互之间交互起来的。你只要在这里就是有既得利益,你北京户口不愿意外地人来参加高考,你没有既得利益?没有你为什么反对?不是要简单地找一两个假想敌。
记:在收入分配改革问题上,国企似乎成为了众矢之的。
华:客观地讲,国企有很多问题,包括官本位、效率低、不负责任、裙带关系、权贵资本,但收入分配这个事儿不是它的主要问题,全世界国企的特点都是效率低吃大锅饭。有人非要说它拉大收入分配差距,但它得的不是那个病。最简单的例子,你们报社社长的工资奖金和你的差距有多少倍,市场化媒体的头头和员工的收入差距又有多少倍?想一想自己就再清楚不过了。
当然,我是主张对垄断行业的工资待遇进行改革的。反垄断我是完全支持的,但这个和所有制没关系。只要在垄断行业里面,不管是国企、外企、私企,都得干预。比如你可以说银行业存在垄断,说国有银行要改革,但要把话说完整,里面的民企外企也赚得一塌糊涂啊。说赚钱赚得不好意思的那位,不就是民营银行的行长吗?坦率地说,国企问题当然可以算是收入分配改革中的一个重要方面,但不是问题的最核心所在。现在流行的是,大家集中骂它们,骂得很愉快,但也同时掩盖了很多真实的问题。
收入分配改革是配套改革,实际上后面有经济、社会、文化、政治多重因素交织,所以我说它是很难的,很疼的。说实话,所有收入分配改革首先触动的都是精英利益,绝对不要以为仅仅是权力精英,实际上是各界精英的利益,所有有话语权的人的利益都要被触动,这是这个改革很难的原因。
记:你曾经被称为中国“最有钱的经济学家”,这是不是意味着,既得利益群体也包括你自己在内?
华:那肯定的啊,100%是被改革的对象。中国有话语权的人都在既得利益集团当中。我记得一次去中央台做节目,我旁边一个人说,这里进进出出的人恐怕每个人至少都有5套房。当时我就想,谁是既得利益者,如果你是精英,你就是既得利益者,你能说上话就说明你肯定已经占了便宜了。
如果房产开始收税,收1%,很多人觉得已经很严重了,从第三套收,很多人也提出许多意见来,如果真像日本、韩国那样,我们很多人早就晕过去了。但是人家能够控制贫富差距就是靠这套制度安排。我们现在设想的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方案,包括我们唱高调、说套话、讲市场化、攻击别人都可以,但是当所有这些东西落到我们自己头上的时候,落到有话语权的精英的头上的时候,我们到底是什么态度?这是中国能不能真正前进的关键。
记:改到你了,您愿意不愿意?
华:我讲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以一个学者的角度。从个人,我应该不愿意。我现在住大房子,什么都不用交,以后每个月要让我交几万块钱。这钱从哪腾挪啊?想想都闹心,谁愿意从身上往外扒钱呢?没有人愿意,再有钱的人也不愿意。
记:有人说,改革大炮响起,就是对所有人开炮。这种情况下各界对怎么改这个问题还有可能达成共识吗?
华:不必对所有人开炮,但是一定要触动权贵、富贵和各界精英的利益。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总要有一些人超越自己的既得利益,否则两极分化到最后就是社会撕裂,谁的既得利益也保不住。所以要有各界的思想碰撞,在交锋里凝聚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