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把羊牵下山,雨就下起来了。
我和我的小羊在守林人的屋檐下避雨。我没有说话,它也没有。雨点打到手臂有点凉,小羊挨着的脚上却很暖。
雨一停,小羊就冲了出去。它在前,我在后,相伴着往山下走。小羊站在雨后的林间打了几个很占便宜的喷嚏,又作出受用得不得了的表情,我忍不住笑骂了它两句。
走到山腰,我和小羊都猛地停了下来,像一颗从高处抛出的石子突然被斜出的枝桠接住。我们被眼前景色钉住了脚步。
我们的小村住在四面环山的谷底,若群山是一朵正开的莲,村庄便是花蕊或莲蓬。虽说外人初见都惊羡莲蓬上的日子不似人间的恬美,我们自己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在今天的雨后,它却真的不一样了。
往日牧放在高天上的云,被雨一层层地赶进了山谷,渐起的山岚与云朵丝缕缠绵,分不清哪里是天上、哪里是人间。
被雨洗清的空气绿玉一般含着小村,而傍晚的霞光,打在白白的云朵上,满谷飞絮都成了五彩锦绣。在云层之间,有银线飞泻如弦,只是不知谁有福去弹拨。而在千云祥集的谷底,我们的小村如梦里新娘,让我不知该怎样将她在心里小心轻放。
竟然只有我和小羊邂逅了这自然的造化。只恨眼睛不能当快门用,只恨口拙,无法把看到的传真给人听。我心急如焚。
我想哭,觉着委屈。小羊抬头看看我,又低下头去。
四周一片寂静。
蟋蟀的歌唱
五岁那年,我给过一只蟋蟀自由。
那只蟋蟀,是我用两张放在眼前可让世界变红变绿的玻璃糖纸换的(我这么说是为了说明那糖纸对我有多心爱)。
我把住着蟋蟀的小罐放在小椅子下。
开始,它叫得很欢。渐渐的,它的叫声越来越干涩,像两片生了绿锈的小铜片在无奈地鼓掌。而屋外面的蟋蟀们倒越叫越欢,声音水亮得像树上的雨珠,随时要滴下来……
我就在晾衣杆旁的草丛里把它放了,因为这里蟋蟀最多,它们在夜里的如丝合唱,常常让我舍不得睡。说不定它的家人也在这里,正望穿秋水呢!
那蟋蟀逃走的样子可真慌乱,怕我反悔似的。
那晚,蟋蟀们的欢呼差点儿没把我家的房子抬起来。
从那以后,我走在乡间小路,蟋蟀的歌唱总是格外清冽照人。我走多远,它们就陪多远。
当夜来,我们枕着谷香把疲惫的身体平放在梦里时,蟋蟀们在星光下的草地上安然相约。
风吹过来,像奶奶轻扬的蒲扇。
人和自然相视一笑,又各自侧身而睡,默契得如同一双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