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名门弃女
六月初夏,清晨的苏州城笼罩在一片烟雨迷蒙之中,楼阁屋檐高低错落,偶尔有飞扬的屋角冲破迷雾,黛瓦白墙,青石小巷,或深或浅,或远或近,与岸边的垂柳形成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然而距此往南四五里,却与城内坊间的气氛截然不同。
树木环绕的山脚下,一大块平坦的农田中央有个村子,只有四十来户人家,炊烟袅袅在雨雾中飘起,四周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此处房屋矮小破落,中间只有两栋房舍高大精美,与坊间屋舍类似,显得极为突出,其中一栋是村里的祠堂,另一栋却是冉府的庄子。
冉府的庄子厅堂深广,仪门精雕,院子不是很大,风从过道能够直接吹进主屋,屋内木板铺就的地上有些返潮,整个屋子里极为阴冷,帘幕犹如浸润了水一般,显得极为沉重。
冉颜头昏脑胀地躺在草席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形: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自己躺在一个木台上,四周有细细密密的竹帘,她身下是几层厚厚的草席,身上盖着水粉色的绸缎薄衾,衾褥面上是苏绣芍药,雅致精美。
她记得自己正准备去停尸间验伤,却被人……谋杀了!而且根据她的经验,自己是被拧断第三四节颈椎,就算侥幸不死也得瘫痪……
冉颜讶异地撑起身子,脑中一阵阵发晕,许多画面在眼前闪过,画面中自己似乎是一名古代女子,在大唐贞观年间,她是名门嫡女,生母过世,五年前开始恶疾缠身……
画面如快速切换的幻灯片,过大的信息量涌入,令她头疼欲裂,刚刚支起的身子又跌回榻上。
咬牙忍了许久,疼痛如潮水一般退去,冉颜不由得轻松地呻吟了一声。
记忆十分混乱,她依稀捕捉到了脑海中关于古代的一部分记忆——冉府的十七小姐,与自己同名,也叫冉颜,因为缠绵病榻,久治不愈,两年前被送到庄子静养。
说是静养,还不如说是“发配边疆”来的贴切。
“骗人的吧……”冉颜喃喃自语。她是彻底的无神论者,对于穿越这等事,她的诊断是:前几天不慎看见电视上的穿越剧了,因而大脑进入深度睡眠时,不自觉地做了这种荒谬的梦。
冉颜闭着眼睛许久,却没有丝毫睡意,心中惊涛骇浪,远不似表面这般平静,多年的认知让她不相信神神鬼鬼,可近在眼前的一切,身上丝绸的柔滑触感……难道真的只是梦?
她倏地爬起来,撑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床榻。
头重脚轻,有些眩晕,站在原地稍微适应了一会儿,略微好了点,冉颜才开始仔细打量所处的环境。
透过竹帘隐隐能看见外面是层层缎绡相间的帷幔,水粉牙白,无一不显示出女儿家的秀气娇柔,屋内只有几张矮几,简简单单的摆设,却透出别样的风雅。
冉颜拨开帘幕,入手的真实感,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帘幕之外依旧是矮几,只是墙根处的矮桌上多了一面盆口大的铜镜,镜中映射出一个模糊而纤细的身影,一袭淡黄罗衫,青丝披散直至腰臀。
距离这么远,虽然只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但冉颜知道那并不是自己!她木然地低头看见自己白嫩却毫无血色的小手,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摇摇晃晃瘫软在地。
冉颜对人体再熟悉不过了,根据这个手掌的大小以及皮肤和骨骼特点,可以判断“自己”现在大概只有十五六岁。
冉颜尚处在震惊之中,屋外却响起一阵吵嚷声,那些声音由远而近,其中有一个尖锐的少女声音最为突兀:“十七久病不起,母亲也是好心,你们莫非巴不得她死不成!”
这少女说话口无遮拦,而且“死”字咬字尤其重,听起来绝不是关怀,而是诅咒。
冉颜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一个名字:冉美玉。
“十八娘,万万不可,求您去跟夫人说说,我家娘子病重,大夫说了,眼下挪动定然会令病情加重,求求您,老奴给您磕头……”老妪苍老的声音颤巍哽咽,满是乞求。
另一名少女冰冷凄厉地道:“邢娘,休要跪她!您还瞧不明白,十八娘是巴不得我家娘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好做正儿八经的嫡女,求她有什么用!若是娘子出了事,大不了我们就随着娘子去,免得落入这些狼心狗肺之人手中受辱!”
邢娘、晚绿,冉颜再次反映出这两人的信息,这样奇异的事情,让她呆呆地趴在地上,一时忘记爬起来。
“你!来人,把这个不知尊卑的贱奴给我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
纷乱嘈杂的脚步越来越近,冉颜伏在地上,费力地偏过头,面朝房门。
还未等冉颜爬起来,房门便嘭的一声被撞开。
外面的雨水伴着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凉气沁入心脾,最先入眼的,是一双小巧的脚,屐鞋刬袜,高高的木底被雨水浸湿,看起来十分沉重。
来人似乎被躺在地上、双眼大睁的冉颜给骇住,惊叫了一声,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被她身边的婢女扶住。
被吓到的不止是她,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邢娘和晚绿挣脱束缚,急忙奔上前来,惊恐地唤道:“娘子!娘子!”
娘子是唐代对女子的称呼,冉颜脑海中隐隐冒出这个意识,她努力抬头,看见面前两张写满焦虑的脸,一个满脸皱纹,鬓发花白,瘦到皮包骨头的脸上老泪纵横;另一个是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丹凤眼琼鼻丰唇,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除了因为过瘦而凹陷的两颊之外,倒也算是个美人儿。
是侍候自己的邢娘和晚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