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暗黑之川
黄易是我很喜欢的香港作家，他的作品，我基本上都看过了。那套大概是有史以来最长的武侠小说，500多万字的《大唐双龙传》，我也冒着破产的危险买齐了（华艺版的。很遗憾没能拥有港版的，那个版本印刷很精美的，但是一卷要HK$47啊，63卷就是……）。
在我看来，在通俗小说作家里边，黄易算得上很不错的了。作品情节曲折引人是不用说了，难得的是文笔也很优美流畅（相比之下，同是来自香港的《风云》小说版就真的不是给人看的，那种文笔……汉语可是一种优美的语言啊），而且还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思想，在武侠作家中独树一帜。我这里尝试对他不同时期的小说作一些比较。
1、商业化
第一个想说的，是他小说中的商业化因素。
首先从出版环境谈起。香港是一个小地方，出版物市场很小，出版物竞争激烈。有人说香港文化是“文化沙漠中生长出来的商业化植物”。不要说严肃的文艺作品，就算色情刊物，也得面临卖不出去的问题。作为出版商和作者，最先考虑的就是“这本书会不会有人买？”在这种压力之下，作家在作品中加入商业化的因素，以吸引读者，也是无可避免的。市场的压力，使得很多作品都庸俗化、商业化了，以迎合主要是市民阶层读者的趣味。比如倪匡，号称第一快笔，大概是出版文字最多的中文作家了。其作品吸引读者的要素，一言以概之，“侠义金粉”，这也可以作为商业化因素的概括了。香港很多的所谓“科幻”作品，看多了大概就可以概括出其特点：美女、权力、金钱，以此来“抓”读者。
另外，由于写得多才能赚得多，香港作家一般写作速度都很快。曾经看过电视报道，说得是某位面向少女市场的言情小说作家，每天都到咖啡馆写作。随身带着六、七个文件夹，每个夹子里边都是一部小说的底稿。写作的时候六部小说轮流写，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以便充分利用时间。在这种情况下，作品的质量可想而知了。但压倒一切的问题是销量而不是质量，虽然在市场上的成功，并不代表作品的成功，但是如果连作品都不能出版，那就什么都谈不上了。所以商业化的写作也是可以理解的。黄易前期的作品出版速度也是飞快，有同时连载两部长篇的情况。到了《大唐》中后期，才一个月出版一卷小说，应该是经济环境宽松了，可以用心写作。
黄易的作品中，商业化的因素也很明显。比如为了迎合男性读者的爱好，每部作品中都出现了各色美女，从早期的凌渡宇系列到最近的大唐，多姿多彩的美女层出不穷，而香艳描写也作为吸引读者的利器到处可见。到了《大剑师》和《FYFY》中更是登峰造极，有很多不必要的香艳描写，相当有黄色小说的嫌疑。对此，很多女性读者都很不满，觉得把黄易是女性放到了被男性支配和征服的地位上了。
一直到了《大唐》，情况才发生了根本变化。纵观洋洋几百万字的《大唐》，可以说都是以情节和文笔取胜，而没有多少香艳描写了。同样出现了大量的美女，但基本上不再是作为花瓶或者被征服和附属的对象，而是有血有肉、个性鲜明，作为故事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出现。如果说《大剑师》和《FYFY》大概算PG家长指引级的小说的话，《大唐》就真的算得上老少咸宜了。（可惜的是《大唐》的结局最后还是服从市场需要，没有写成悲剧而是大团圆：寇仲从一开始就注定最终的失败的了。《大唐》也因此失去了成为永恒的机会。）
究其原因，或许是黄易已经不需要用那种擦边球的描写来吸引读者；或者成名之下，开始自重身份，不好意思再写那种让人面红心跳的情节；又或许是人生经历的变化，使得世界观也发生了变化，要不，是老了，不再感兴趣……
真相大概只有他本人才清楚了。
2、美女
其次说说美女和青楼。
作为武侠小说或者玄幻小说，读者主要是男性，所以美女是必不可少的。就连金庸的武侠小说，不也被女权主义者批评有男权主义吗。黄易的作品中女主角的美女化倾向，相比金庸，是有过之了，起码金的武侠中有个不怎么漂亮的女主角程灵素，而黄易小说里边连婢女也称为“俏婢”。
美女在黄易的每一部作品中出现，甚至是大量的出现。黄易通过生花妙笔，把女性之美描写的淋漓尽致，寻秦中的纪嫣然、琴清，FYFY中的十大美女，《大唐》中的四大绝色，无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港版的《大唐》，中前期的每一卷的封面，都是一个婀娜多姿的美女，看着也是一种享受。正如在《大唐》里边傅彩林所说的：“美丽的女子肯定是上天对人的恩赐”、“有如美丽的大自然里边的朵朵红云，美女正是最灿烂的花朵”。
黄易前期的作品中，或许是由于商业上的考虑，男性向的倾向比较明显。美女的存在，除了情节的需要外，更多的是商业上的倾向，因此作用和就跟花瓶差不多。这样的美女，美则美矣，然而缺少灵魂，难以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到了后期的作品，特别是《大唐》，才算人物塑造得比较成功的。不同个性的各色美女跃然纸上，争奇斗艳，给读者带来美好的感受。
在不同的作品中，主角们对青楼女子的态度也不一样。由于人物背景不同，所以对青楼的观感也不一样。
《寻秦记》中的项少龙，在小说的前半部，由于刚刚来到秦代，基本上还是现代人的观点，所以对那个时代青楼女子的悲惨遭遇，是深深的同情；在小说的后期，他基本上融入先秦时代，青楼也成为他生活中一种正常的社交场合。从始到终，由于现代人道德感的约束，他都没有到青楼去欺凌那些可怜女子的行为。
《FYFY》中的主角大色棍韩柏，由于身负魔门至高无上的“道心种魔大法”，所以对女色有着异乎寻常的热爱。在FYFY中也描写了他多次到青楼征风逐月的行为。韩柏最不喜欢受到约束，所以作者对其行为的描写也很放得开，都是描述了风月场所的金粉繁华场景，给人一种到这种场所是很风光的行径的感觉。
到了《大唐》，在两位主角少年时期，由于情窦初开（其实也不小了），对异性有着一种神秘感和向往，所以经常有两人跑到青楼找小姐的行为（可惜没有一次成功的，每次都倒霉……）。而到了后期，两人武功、见识和江湖地位都昔非今比，特别是在闯荡中见惯绝色，所以也没有了少年时那种可笑行为。
另外，毕竟是商业小说而不是批判现实主义作品，黄易极少有揭露青楼中的黑暗之类的描写。相反，倒是给人一种那也是一个正当行业的感觉。
基本上，黄易书中的美女都受到男性读者的喜爱，纪嫣然一般还被认为是娶妻的最佳对象。有趣的是有一个特例，《大唐》中的师妃喧，虽然作者大概是很喜欢她，几乎把所有的美丽词语都用到了她的身上，把她描写成不食人间烟火的超凡脱俗的仙子（黄老大大概有很严重的尼姑情结？！），问题是读者们几乎都很讨厌她，而且是不分性别的读者都讨厌她。作者的期待和读者的反应产生巨大的落差，这点是黄易原先所想不到的吧。问题的根子还是处在黄易自己身上：由于剧情的需要，师妃喧在《大唐》扮演了主角的挡路石的角色，《大唐》又是一部RPG（角色扮演游戏）色彩很浓厚的小说，而RPG的反面角色判断公式恰巧可以表达为：所谓反面角色之所以为反面角色，并不是因为他／她属于邪恶阵营或者干了什么坏事，而是仅仅因为他／她妨碍了主角的道路！
3、作品长度
黄易作品的长度，也很有趣。早期是刚刚出道，作者自己和出版商大概都底气不足，作品不敢写太长，以减少可能出现的损失，比如《破碎虚空》、《龙神》、《超级战士》等。如凌渡宇系列，还写成单元剧的形式，既可以联系起来看，也可以单独看。或许这样做，如果市场反应不理想，就可以随时中断故事另起炉灶了。到了中期的作品，如《大剑师传奇》、《星级浪子》，则由于有了知名度和稳定的读者群，作家和出版商都有了信心，可以让作家比较尽情地发挥了，因此分别是12卷和10卷。到了后期的《寻秦记》、《FYFY》，黄易自组黄易出版社，名气如日中中天，更是想写多长就写多长，也不用担心卖不出去。《大唐双龙传》更是史无前例的长达63卷。
总体上来说，黄易作品长的比短的好看，大概是受到篇幅限制少的原因吧。我个人认为，作为中篇小说，《破碎虚空》和《超级战士》，无论从结构的完整还是意境的深远来说，也是很成功的，只是看这两部作品，基本就可以了解黄易的思想。
当然，随着作品长度的增加，无论对作者驾驭情节的能力还是读者的耐心，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63卷的《大唐》，由于篇幅实在太长，导致从中前期的满城争读到后期读者普遍的不耐烦，也影响了销售量。在网络时代的今天，由于读者可以轻易获得大量的选择，对某一作品的忠诚是很容易改变的。如何面对越来越挑剔的读者和越来越激烈的竞争，是作家和出版商所面临的问题。
4、文字
在香港作家里边，黄易的文字功底算是很不错的了。不但生动流畅、表达准确，最难得的是能够让读者身临其境，感受到作者想表达的气氛。《大唐》中很多的决斗场面，如跋锋寒决斗曲傲、寇仲决战伏难陀，FYFY中的花街血战、月满栏江，都无一不是不可多得的武打描写，使人不由自主地沉醉于古老的武侠世界之中。
首先是人物名字起得好。至于如何好，也不想多说了。反正跟莫仁的作品比一下，优势就出来了。
黄易的文字功底，从小说的卷名也可以略见一斑。在黄易早期的作品中，每一卷的小说，都会有一个卷名。如《破碎虚空》共三卷，卷名分别是《迷宫悟》、《神魔决》和《天道惊》，寥寥几字，就概括了该卷的内容。FYFY的卷名，从《碧江洗剑》、《翠袖凝芳》一直到《月满拦江》，都给人一种虚无缥缈、如梦如幻感觉，和小说的内容配合无间。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寻秦记》和《大唐》，每一卷的小说都不再有卷名。大概是黄易想偷偷懒，不再费劲去想了；又或者是觉得那样长的一部小说，如果每一卷都要起个名字，也太麻烦了（《大唐》有63卷啊！）。不过在最新修订的《寻秦记》中，好像又加上了卷名。
当然，黄易文笔也有被人垢病的地方，如那个著名的“雄躯剧震”，就不知道在各小说中出现了多少次，以至变成了笑谈。相信在黄易对作品进行修订后，这些小毛病可以得到解决。
5、人物
虽然我很喜欢黄易，可是还得承认，他笔下的人物，尤其是主角，塑造得实在不是很成功，尤其是主角。如果说他的作品的情节是超一流的话，那么人物大概很难算得上一流。
《大剑师》中的兰特，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看上去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刚刚开始，兰特身在逃亡路上，情绪低落悲观，境况潦倒。到了后来，由于得到了神力，变得意气风发，在建立不世功业、拯救了人类的同时，到处沾花惹草，可谓大男子主义者的表率和偶像。
虽然早已拜读过辜鸿铭老先生关于茶杯和茶壶的妙论，但毕竟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从小接受的伦理观点是严肃的，因此，在看《大剑师》的时候，刚刚开始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感觉好像天地都变色了。看到后来，故事中兰特的妻子基本上以一卷两个的速度增加，而我也麻木了，或者是自暴自弃了，懒得去想什么伦理道德观的问题，只是以看热闹的心态，看着兰特兼收并蓄，并猜测他到底能够娶到多少女人。很可惜，才19，没有超过20啊。
现在想来，《大剑师》这部作品，其实是最适合改编成为游戏的，AVG或者RPG都可以。而且，还可以针对不同市场，发行普通级和限制级两个版本。至于名字嘛，叫《大剑师狂想曲》就好。
由于商业上的考虑，《大剑师》里边充满了过多的不必要的色情描写，也因此让很多女性读者有了黄易的小说都是如此的感觉。不知道黄老大在名利双收的今天，再看这部作品，会不会感到一丝的尴尬呢？巴尔扎克在成名之前，曾经以“某某男爵夫人”的笔名，写过不少色情小说；等到成名后，就死也不承认那是自己所作的。
相对而言，《寻秦记》中的项少龙，算是形象塑造得比较丰满的一个主角了。由一开始的贪花好色、到处留情、得过且过，到后来历经磨难，变得沉稳、负责任。美色当前而不乱，实在算是难得。战国时代政治现实的的残酷性，使得这个人物不断地成长。对比小说前后项少龙的行为，不免使人感叹一番。
《FYFY》中的四位主角，老实说我都不是很喜欢。浪翻云固然是绝代飘逸之剑客，但是一出场就是那个样子，既看不到其成长也给人的感觉太完美了。其他三人或许是笔墨太分散了，都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韩柏好福气，嘿嘿……）。不过，这种轮流描写四个主角的行为的笔法，在武侠小说中也算是创举了。外国小说中，阿瑟·黑利就很喜欢这种手法，大概是借用了电影的表达方法吧。
终于要讲到《大唐》了，却只有想叹气的感觉。本来大唐的架构是双主角的，可是后边部分小徐的风光都给小寇抢光了。而小寇在57卷之前之后的表现简直不像同一个人。黄易苦心塑造的一代豪雄形象，最后还是毁在他老人家自己笔下。看到《大唐》最后的几卷，不由得想起了文革的时候批判《水浒》的一句话：“《水浒》这本书的教育意义好就好在‘投降’这两个字！”《大唐》也何曾不是？
由于历史的原因，寇仲这个角色，注定是一个悲剧人物，而他自己也曾经说过：“唉！他娘的为王为寇，偏老子正是姓寇，犯了名忌。”可见作者一开始没有看好他的争霸之路。问题是纵然是失败，也要失败得像个英雄的样子，而不是如小说情节中那样窝囊。黄易那样处理结局，不但毁了寇仲的光辉形象，也让千古一帝李世民脸上无光，好像是他的帝位是别人让出来的一样。要是能让李世民正面击败寇仲，恐怕会更容易让读者接受，毕竟失败者如项羽也是大英雄。坐拥山城，成为南方一霸，实在不是寇仲应该的归宿。
相对的，黄易小说中的配角，在文学角度上要塑造得比主角成功，特别是反面角色。如FYFY中的庞班、朱元璋，《大唐》中的邪王石之轩，《寻秦记》的龙阳君，虽然出场不多，但是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配角都有以下特点，一是正邪难分，二是本身乃不世奇才。这大概是他们能够吸引读者的原因吧。现代人所谓“酷”，有两点意义，一是对人冷酷无情，二是能人所不能。
而《大唐》中的师妃喧，虽然与作者的初衷不符，不过这个人物倒是塑造得很成功的：一个身在空门的政客形象。能够被那么多的读者所怨恨，谁敢说这个人物不成功呢？现在可是注意力经济的时代啊。
师妃喧的后世弟子，FYFY中的言静庵更加是可怕。虽然她一直没有出场，只是存在于旁人的回忆和描述之中，但是我们还是看到，整个明初的历史，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是在背后操纵着历史的发展。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三个男人，朱元璋、庞斑和浪翻云，无不倾到在她的绝代芳华之下，怪不得有人说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得到天下（不过现在世道变了，有可能是男人通过征服女人来得到天下，如《风月大陆》，汗……），这大概也是黄易的尼姑情节的第一次表现吧。 （稿件来源：四川在线）
|
|
